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- 第140节
刚收了麦的地里,麦茬子还没彻底干枯,虽然紧着下一茬粮食的时间,地也都仔细翻上一遍,不能马虎偷懒,不然秋收时候就收不了几粒粮。
夫妇俩两人一人一个铁锹,顶着太阳也得干,宋慧娟把背上的小明宁松下来交给陈明实带着,两小人儿坐在地头的杨树下乘凉儿,叽叽喳喳的。
土地分到了自己的手里,哪户人家干起活来都浑身是劲儿,家里壮劳力多的,这时做起活来就轻快不少,一人一块地两三天就能犁一遍儿,时间便不那么紧张。
铁锹翻得慢,第二天陈庚望立刻就去乡里买了个犁,家里的大黄牛挂上绳子在前头拉着,他在后头扶着辕,活儿干得就快多了。
宋慧娟制不住这头大黄牛,十来亩地指着陈庚望一个人也不现实,她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北地,拿着铁锹一锹一锹的挖,虽然干得慢,可总比不干强。
等陈庚望把西地和北地都犁了一遍儿,宋慧娟才堪堪把北地和东头那一亩半的自留地挖了一遍。土地刚翻完,还不能立刻去种,得把土都晒上几天,好在大夏天的日头足,晒上三五天就能种了。
地里的活儿宋慧娟没上两个大的上手,最多赶着放小假让他们跟着干干,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考试。
三块地,陈庚望折腾着种了两样,玉米和红薯的产量都多,自留地里还是照着往年种了点儿豆子和芝麻。
等这十来亩地忙完,就进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,两个孩子也不负宋慧娟的期望,拿回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,可随之而来的就是他们的学费。
宋慧娟听陈庚望读了两个孩子的成绩,牵着她这两个孩子的手,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意,“真好,真好……”
陈庚望余光看到坐在身旁的妇人,没把下面的学费通知读出来,两手一叠,忽视了她那大儿投过来的目光,拿着两张纸就进了里屋。
等到夜里熄了灯,宋慧娟才撑着胳膊问身旁的男人,“北关的高中学费多少?是不是贵的很?”
她猜不出到底多少,可大抵是比浦华那时候贵的,那时候的高中也就是乡里自己办的,去年才取消,今年再上高中就得跑远到县里了。
“瞎操心,”男人睁了眼看着凑近的脸,压着身子的火气斥了她一句,掀了身上的薄被子就出了门。
陈庚望不说,宋慧娟也不知道,问那两个孩子无疑是增加他们的压力,便坐了起来,点着煤油灯把那抽屉里的钱拿了出来。
等陈庚望从茅房回来,一掀帘子就看见那妇人披着衣裳正坐在床边对着灯数钱,他两步走了过去,就听那妇人开口对他说,“年年你给的都在这儿了,还剩下三百七十六,零头我没算上。”
陈庚望被她这幅样子惹火了,一把夺了过来,塞进那抽屉里,拽着那胳膊就上了窗边的小圆木床。
微弱的煤油灯照不到窗前,一抹清冷的月光从小窗投进来,落在男人的背上,不自觉贴近了身下的脖颈,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两人之间,“有时间数钱,还不如帮帮我。”
宋慧娟被男人的手带着往下去,紧闭着的双眼,不停颤抖的睫毛,全都暴露了她的不安。
不知从何时起,面对陈庚望,她似乎又成了没经过事的妇人一般。
但被独自留在那张大床上的奶娃娃似乎特意卡着时间闹了起来,身下的妇人立即推了他,陈庚望看了看这张脸,松了劲儿,由着她起身离去。
外头的风吹进来,陈庚望坐着冷了冷,才重新掀开床帐子钻了进去。
第171章
放了伏假,陈明守除了自己每日的功课,其余的时间都带着陈明实和陈明安一起学习,等伏假过后,明安就要住校了,连明实也要背着书包去学校了,而他离家就更远了,一个月能回来一次就不容易了。
有陈明守带着,宋慧娟能腾出手的时间就更多了,要给明安新套一床被褥带去学校,连明守那床被褥也得重新翻翻花,还有浦华,不知道他定下日子没?
她想着等来年得在自留地种点棉花了。
夏日炎炎,几个孩子的胃口不大好,又贪凉,宋慧娟想尽了法子给他们做点吃的,但总也绕不出那老几样。
可宋慧娟不知她那小儿偷偷摸摸跑出去下了两回河,被从地里回来的陈庚望正好撞个正着。
陈庚望打西地回来,肩上还扛着铲子,“去哪儿了?”
陈明实也知道自己这湿溻溻的模样逃不过他爹的眼,也不撒谎,干脆撂了,“下河了。”
“回去跪着,也不用吃饭了,”陈庚望说完,就朝前走,陈明实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。
院门半开着,比陈庚望先一步到家的陈明守听见动静,偏过头就把跟着陈庚望身后的明实看了个正着,等陈庚望放下铲子进了里屋,他才拉住了他这个弟弟,“刚才娘还找你哩,又跑哪儿去了?”
“下河了,”陈明实情绪不高,说完就进到堂屋跪着去了。
等宋慧娟哄睡小明宁,一掀帘子就见她这小儿老老实实跪在墙边,陈庚望拿着茶缸子坐在一旁,视若无睹。
陈庚望教子,她不多问,只是让孩子就这么湿溻溻的跪着,进了风就得生病,宋慧娟不忍心,拿了块干布巾递给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儿子,点了点他的脑袋,“就知道添乱!”
陈明实就知道他娘会如此,朝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儿,嘻嘻哈哈擦着身子。
一旁的陈庚望自然把这娘俩的动作看得清楚,闷声咳了一下,那小儿立刻跪得板板正正,那站在他身边守着的妇人才拿着布巾起身出去。
这个小儿从来顽劣,上辈子陈庚望就被他闹得没个清净日子,这辈子就得严加管教,省得他往后不知轻重捅破了大天。
可这严加管教的结果,不提也罢,说起来就是后话了。
伏假不长,也就月余。陈庚望亲自把陈明守送到了学校,刚一到家,那妇人又折腾着他送大闺女。
原本陈明安不愿意她爹跟着,可耐不住宋慧娟唠叨,“那地方远,这被褥你咋带过去,教你爹跟着过去看看,不然娘心里放不下。”
陈明安心里暗道,再远也比不过她大哥离得远,而且她大哥那时上初中她爹可没跟着去,道理是有的,可看着她娘担忧的面容,她又说不出来,只得带着她爹一起去了学校。
陈明安到底是个女娃,陈庚望把人亲自送到了学校,好在那跟他不对付的小儿不用他送,自己背着书包就跑着去了。
一个两个都走了,宋慧娟的心就空了大半,可陈庚望却觉得日子难得清静,等这个日日还往回跑的小儿住了校,想来那时的日子才是真个清净哩。
宋慧娟一直盼着宋浦华的信儿,直到中秋前几天正准备着回去,宋浦生来了陈家沟,她才知道他刚给家里来了信儿:十四下车。
消息来得不算突然,无非是宋慧娟晚回去两天,赶着十四那天能见个面儿,宋慧娟给人家姑娘早就备好了见面礼儿,还新套了一床被褥要宋浦生带回去,“人家姑娘是城里人,好容易来一趟,总不能让她盖那些老棉花套了。”
“这些东西正芬都准备好了,”宋浦生直摆手,“你这儿回头留着他成家用。”
“成,”宋慧娟哪里还有时候计较这些,总归都是给了老三,只要别让人家姑娘在他们这儿受了委屈就成。
宋浦生连饭也没吃,送了信儿,还要按谷正芬列的条子去一趟乡里,家里的东西都得预备着,吃穿用具,一样不落。
毕竟,礼多人不怪。
看他忙得脚不沾地,宋慧娟也没多留他,临走前,拿了张票子要塞给他。
“你这是作甚哩?”宋浦生把那票子从口袋里掏出来,又塞到他大姐的手里。
宋慧娟还是要塞给他,握住他的手,说道,“拿着,我知道你跟正芬操持着这个家,大大小小,哪儿不是用钱的地儿?”
“这能花多少钱?再说爹给的还没用哩
,”宋浦生哪里会要他大姐的钱,她手里又能有几个钱?这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正是上学的时候,花钱的地方不少。
“那是爹给的,”宋慧娟抱着孩子不方便,可还是不许他不收下。
“你这不是打我的脸?”宋浦生气急,他这个作大哥的,给打小相依为命的兄弟置办点东西还收他大姐的钱,不是打他的脸吗?
“你拿着回头给人家姑娘,给我我也不要,”话说完,不等他大姐再折腾,宋浦生骑上洋车子就上了路。
手里的票子没送出去,宋慧娟就放进了箱子里的那块布巾里了。
过了两天,赶着十四,一早宋慧娟抱着怀里的孩子就踏上了往西的小路,陈庚望没跟着去,家里的小儿晌午还得回来吃饭,没人不成。
宋慧娟到时,宋浦华和那姑娘还没到家,宋浦生又借了辆洋车子去接。
老宋头抱着这个小胖丫头,满心的怜爱,连小显维都吃醋了,人扒着他的大腿就缠人,“爷,抱我,抱我……”
谷正芬一听见动静,立刻从灶屋里出来,一巴掌就拍到那小屁股上,“妹妹才多大,你就跟她抢,咋当哥哥的?”
小显维撇了嘴,也不哭,像往常在家跟他爹告状一样,立刻就跟他爷告状,“娘打人!”
老宋头一直秉持着一代人不管两代人的事儿,小显维自然告状失败,可他也不气馁,转头摸着他的小屁股蛋就跑进灶屋找他大姑当靠山,“我不跟你了,跟大姑回家。”
“成,今儿跟大姑走,”宋慧娟好笑,她这个小侄子不是随了谁,这么大点儿就这么机灵。
等人的工夫,也快到饭点了,两人就在灶屋忙活了起来,做了几个凉菜,几个热菜,人家姑娘跟着跑这么大老远的,总得让人家姑娘来了吃顿好饭。
他们这边还没忙完,就听见宋浦生回来了。
人都顾不得在屋里等着,放下手里的菜就赶到了院门边,远远地瞧见那姑娘跟他们家老三并排走了回来,不知说了什么,那姑娘就笑了起来。
不似宋慧娟的小心含蓄,也不似谷正芬的大大咧咧,是在他们这里见不到的,就像太阳一样,温暖却不刺目,可却足够绚烂。
宋浦华把人带到他的家人面前,却不用他开口介绍,身旁的姑娘就主动开了口,“王希媛,比浦华小一届。”
说到这里,王希媛看向身旁的人,他笑着对她点头,她也跟着笑,继续说道,“他老师就是我爸爸。”
大大方方的两句话,宋家的人就知道这姑娘的不同了。
“别光站在门口,”宋慧娟忙开口,把人请进院子里。
呼呼啦啦,一行人进到堂屋里坐下,宋浦华拎起暖瓶就要先给家里人倒水,谷正芬忙拿出刚买的一对儿新茶缸放到他们面前,“先给希——”
“希媛,”王希媛立刻就笑着重复了一遍,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对,希媛,先给希媛倒,”谷正芬便也笑了,这样的姑娘落到他们家真是凤凰落到草窝里了。
“先给伯父倒罢,”王希媛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坐在主位抱着一个小娃娃的长辈,他的家庭情况她很早就知道了,心里已经有所准备。
闻言,宋浦华就先给家里的人挨个倒了水,等到下一个,希媛就主动把缸子推到了他的面前,两人相视一笑。
旁边坐着的谷正芬不禁暗暗感慨,这才是城里的姑娘。
这时,宋浦华才开口向他身边的人一一介绍他的家人,她还是那样活泼,从不畏惧人前,家里的人都很满意,甚至特意给她准备了见面礼。
这一场会面,宋家的人只有满意,宋慧娟也是满心的欢喜,这样好的姑娘跟着她这个小弟弟,他们这样的婆家,以后少不得会受苦。
宋慧娟趁着收拾碗筷的时间,才跟宋浦华能说两句,“日子定下没?”
“定了,”宋浦华拉着他大姐坐在灶下,“放到腊月里成不?”
“成,咋不成?”宋慧娟想起人家姑娘家里的情况,又不免问,“在城里摆酒罢?”
“城里摆,家里也摆,”宋浦华跟他大姐没有隐瞒的,“老师那边有亲戚得摆酒,咱们这边等过年我们回来再摆一场,成不?”
“成,只要跟人家那边商量好就成,”宋慧娟不住点头,拍了拍他的手,“记得跟爹他们也说,这是大事哩。”
“知了,”宋浦华把头歪在他大姐身上,又问起那几个外甥,“明守在哪儿上的高中?”
“北关……”
见了一面儿,宋慧娟的心就放了下来,剩下的就只等着年关时候两家办事了。
临走时,她把这二年宋浦华给的钱又拿了出来,“这钱你收着,两场事得花不少,不能一直让人家那边贴,缺啥就跟家里说,怎么也得办的热热闹闹的。”
宋浦华哪里肯收,打他一生下来就是他大姐一口米汤,一碗羊奶喂活的,没他大姐,哪有今天的他?
“给你的就是给你的,”宋浦华在他大姐面前照样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,“我有钱,二哥许是知道了,才给我打了两千。”
“那也不成,”宋慧娟还是塞给他,“这些钱在外头不知道值不值花哩,手里多点儿钱,外头的路就好走些。”
宋浦华当着他大姐的面儿手下,趁她不注意,又添了一张放进了他这个小外甥女的包裹里。
等宋慧娟回到家,给哭闹不止的孩子换尿布时,一打开,那块布巾就露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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